中国6家鱼类精子库仅存1%鱼种
时间:2012-07-17 18:40来源:南方周末 作者:csc114
搁置了近20年的鱼类“诺亚方舟”在2000年再度启建,然而为时已晚,为鱼寻种、留种远远赶不上鱼类消亡速度,一群孤独的研究者在与时间赛跑,但这场比赛没有胜利者。
在实验室的一角,三只液氮罐状似油漆桶,很难将之与鱼虾蟹蚌的“诺亚方舟”这个代表着生命崇高意义的名词联系起来。
葛家春拧开液氮罐的盖子,白雾腾起。他拎起一根挂在罐口的铁丝,牵出一串正方形的不锈钢盒。盒子的外面标注着:“暗纹东方鲀F.Obscurus”。
这是河豚的学名和拉丁名,它们的精子被装在容积1.8毫升、大拇指长的塑料管里,再整齐地置于盒内6×6的小格间中。在零下196℃的超低温状态,每毫升数以亿计的精子代谢完全停止,生命以静止的形式得以保存。在必要时刻,它们将被研究人员取出、激活、繁衍后代。
这是位于江苏省淡水水产研究所的水生动物精子库,葛家春是项目负责人,精子库建于2006年,目前存有刀鱼、大闸蟹等19种水生动物的精子。全国约有6家水产研究单位存有精子库,每个精子库保存的种类从十几种到三十多种不等,不到我国淡水和海水鱼类的百分之一,这些鱼类正在以意想不到的速度锐减。
留不住的鱼种
除了南京,另5艘鱼类“诺亚方舟”位于青岛、武汉、上海、广州,分别负责搜寻黄渤海区、长江、东海区、珠江的鱼种。江苏省淡水水产研究所应该是唯一一家省级鱼类精子库。
与孕育生命希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研究者们遇到更多的是死亡。
“当时已经觉察到长江鲥鱼很少,但没有想到二十多年就没有了,太快了。”73岁的傅朝君至今仍非常后悔,1980年代中期,傅朝君在长江水产研究所(以下简称长江所)工作,是我国鱼类精子超低温保存研究的第一代专家,但他当时并没有及时保存长江鲥鱼的精子。
长江鲥鱼、河豚和刀鱼同为长江三鲜,如今,长江鲥鱼的美味只停留在老渔民的记忆里。“特鲜,什么佐料都不用放,一点盐和酱油就行。”长江南京段的渔民李富贵狠狠地咽了下口水,“再吃其他鱼都没有味道。”李富贵还记得1990年代曾有三年禁捕长江鲥鱼的规定,但是三年后再捕时,一条也没有了。
李富贵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S”,“S”的下面是长江,“S”的下半圆是土,上半圆是水,“这个缺口是鱼产子的地方,现在要么泥沙淤积了,要么建港口了,或是被私人承包了。”李富贵将“S”的上半圆涂成了阴影。
如今,江苏省的精子库中虽然保存了河豚和刀鱼的精子,但它们也正在步长江鲥鱼的后尘。
长江鱼类正在以整个种群消亡的速度锐减,葛家春说自己最害怕的就是前年、去年看到了这种鱼,但是今年突然就看不到了。这也是他牵头组建精子库的原因之一。精子库依附于江苏省淡水水产研究所的渔业种质资源保护与利用平台,为全省水产业提供种质保存、种质研究及改良等综合性服务。
“最后一只羚羊不是被狮子吃掉的。当环境污染、栖息地丧失导致动物种群数目小到一定程度时,出生率小于死亡率,种群数目就会一直下降。”葛家春解释道,“像河豚这样洄游范围很大的动物,数目太少时,在繁殖季节甚至遇不到配偶。”
1997年,葛家春还能买到野生河豚。但如今渔民已几乎捕不到野生河豚,他只能从河豚养殖厂中取得河豚精子。李富贵觉得养殖的河豚毒性也下降了:“以前吃河豚每年都会‘七上八下’,河豚上市时死七个人,下市时死八个人。”
水利建设、工业污染等破坏了鱼类的产卵场和索饵场,长江渔业资源以渔民和研究者始料未及的速度急剧下降。李富贵记得1970年代,一网可以打几千斤刀鱼,现在却不到十斤。刀鱼的价格已是数千元一斤的天价,2011年,竟有不良商贩给刀鱼注射水银以增加重量。
寻种
江苏省淡水水产研究所主要从养殖场挑选鱼种,对于生性桀骜,遨游于长江急流的刀鱼,葛家春已研究多年,至今仍未实现刀鱼的规模化养殖。“应激性太强,离开长江就死。”获取刀鱼的精子只能和渔民一起下江捕捞。
在每年鱼类繁殖季节,研究者拎着液氮罐,跟随渔民一起上船。当捕捞到刀鱼时,他们挑选个头大、性成熟的刀鱼,剖开鱼肚,挤出精子,迅速装入液氮罐中冷藏。
这样“简易”的寻种过程,如今却如同大海捞针。即使在繁殖季节,找到一条合适的刀鱼也非易事,葛家春的研究组甚至前往上游的安徽寻找合适的刀鱼。
受到威胁的不仅是刀鱼这样数量锐减的鱼类,研究人员认为四大家鱼也应该未雨绸缪。江苏省淡水水产研究所的精子库中也存有四大家鱼的精子,取自位于扬州市的国家级“四大家鱼”原种场。
为了保存物种的遗传物质,也就是种质资源,像种子公司给农民提供种子一样,水产原、良种场持有《水产苗种生产许可证》,给渔业生产单位提供繁殖鱼苗的亲鱼。
1980年代以来,在长江流域,先后兴建了6座长江“四大家鱼”原种场。原种场员工从长江中筛选出四大家鱼原种鱼苗,在原种场利用池塘和天然夹江分级选育至性成熟后,推广到四大家鱼繁殖场作为亲鱼使用。
“1980年代初,在长江的扬州段就可以采集到原种,1980年代末期就采集不到了,只能到上游采集。”扬州市的国家级“四大家鱼”原种场场长唐明虎说,“采集成本越来越高,量越来越少。”2011年,他们在安徽安庆竟然捕捞了15天才收工,由于鱼苗放久了会死,小轿车来回运了三次。而在1990年代初,两三天就捕完,一卡车一次全部运回扬州。
作为野生鱼种的保留地,原种厂利润微薄,依赖政府项目支撑。对于用于制作剁椒鱼头的“胖头鱼”鳙鱼,市面价钱10元一斤,而原种场辛苦捕捞精心选育的亲鱼也就只有15元一斤。“再贵就没有人愿意买了,完全靠人工繁殖鱼苗会导致近亲交配、高龄产卵等现象,种质会退化。”唐明虎担心如果原种场不坚持运营,四大家鱼就会像大闸蟹一样,再也没有野生原种。
保护水产种质资源及其生存环境,也逐渐引起国家重视,2007-2011年,农业部共审定公布了220处国家级水产种质资源保护区,这些保护区都是具有较高经济价值和遗传育种价值的水产种质资源的主要生长繁育区域。
唐明虎的“四大家鱼”原种场所在的江段正位于保护区内。保护区至今并无专项资金和人员配备,只能通过项目建设申请经费,唐明虎认为开始重视已是好事儿。
而对于南京的渔民来说,“千层网,万层段,捕鱼捕一半。”老古话意味着长江中的鱼太多,再先进的手段也只能捕到一半的鱼。但现在即使鱼都没了,他们也无所谓。因为“现在也赚不到钱,子女再也不会打鱼了”。
近20年的懊恼
1950年代初期,英国人用零下79℃的干冰保存了大西洋鲱精巢,诞生了鱼类精液长期保存的第一个成果。
在我国,听上去为了保护珍稀鱼类的精子库,最初的研究却源于渔业生产。“那个年代还没有考虑珍稀鱼类保护,主要是为育种杂交做工作。”傅朝君说。1983年,他和长江所的4名专家开始了家鱼精液超低温保存研究。
“鲤科鱼类精子冷冻保存研究进展比较顺利,研究成果被专家鉴定达到了国际先进水平。”当时长江所淡水鱼类精子库研究的5名专家之一、现为黄海水产研究所研究员陈松林说。1990年代,四大家鱼精子保存的技术难关基本都被攻克,长江所建立了青鱼、草鱼等八种鲤科经济鱼类的精子库。
然而,当初的研究团队成员逐渐调离长江所,陈松林也出国留学,国内鱼类精子库的研究停滞。
直至2000年陈松林调入黄海所后,在国家“高技术研究发展计划(863计划)”项目支持下,才重新开始了黄渤海鱼类的精子和胚胎冷冻保存研究。2004年建立了黄渤海海域的鱼类精子库。
不过,为时已晚。
海水鱼类研究可谓后来居上,长江淡水鱼类的研究却停滞不前。直至鱼类资源保护受到重视,精子库的研究才重新提上议案。当年的研究者都陆续转变了研究方向,但仍设法通过其他项目扩大精子库的研究,东海水产研究所的精子库也是由当年长江所五人团队中的章龙珍建立。
2000年左右,长江所开始对中华鲟进行精子冷冻保存,并逐渐建立了含有32种长江鱼类的精子库,但“很多一级、二级保护动物都没有”。长江所的研究员柳凌说,“建库容易,取材太难,如果当年早点保存,局面就不一样了。”
实际上,1980年代中后期,长江所就开始了中华鲟精子保护的研究。“没有课题经费,也没有中华鲟的捕捞权,影响了研究。”陈松林说。他想建立一个全国性的大型的鱼类精子银行,但一直没有申请到大的项目。
2006-2008年,科技部的一个平台项目为精子库的研究提供了一定的经费支撑,但长江所的精子库依然没有专项资金,只能依靠其他项目经费来维持。“虽然添加液氮每年两三万就足够了,但这需要对于物种保护的责任心。”柳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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